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,找人代寫論文并不是個別現象。 CFP 資料

【調查動機】

臨近畢業，不少學生為畢業論文發愁，這可“火”了代寫論文的生意。《法制日報》記者經過多方聯系，采訪到了一家給本科生代寫畢業論文的網店，了解到了論文買賣的內幕……

“店主和兄弟姐妹們均為北京某985工程學校的博士生和研究生，開了這個小店(淘寶店)。我和我的團隊為您服務……”一家淘寶店的廣告這樣寫道。

以高學歷、名校生為賣點，這家小店提供的是什么服務?《法制日報》記者在一次采訪中偶然了解到，在讀研究生小姚在淘寶開了一家小店，發揮自己和同學的學術功底——給本科生代寫畢業論文。

經過反復溝通，小姚在就讀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館接受了記者的采訪。

研究生團隊

代寫論文月入數千

小姚，碩士一年級，行政管理專業。他就讀的學校是985、211名校之一，位于北京市昌平區。

小姚打開筆記本電腦，向記者展示自己淘寶店鋪中名為“本科論文”的商品。他告訴記者，開店一個多月，“本科論文”交易金額已達1萬余元，到賬金額約6000元。

經濟、法學、政治、管理、社保……小姚的店鋪只接文科論文寫作，不接需要建模的論文題目。

小姚又打開一個表格文件，其中記錄了他的業務狀況。他說，“這個文件我從沒給別人看過”。

記錄里約有20篇論文，井井有條地列出論文題目、前期付款、后期應收款項、總價、稿件狀態、利潤，對方下單日期、交稿日期，是否已交定金以及購買人、寫作人的聯系方式等信息。

記者從小姚的表格中看到，他收取的總價從230元到1500元不等。

小姚介紹，代寫本科畢業論文的行價是，需要建模的論文每千字150元，不需要建模的論文每千字90元到100元。小姚的收費標準是每千字100元。“70元也有人接，但那種寫得不好”。

同時，小姚還提供論文修改或降低重復率的服務，收費相對低些。

據小姚了解，代寫研究生畢業論文，無論是否建模，價格都為每千字150元起步。

“昨天成交額1900元，今天400元。”小姚說，店鋪信用低也沒關系，商品賣得特別好。

小姚的自信來自他代寫論文的團隊，成員包括他的本科同學和研究生同學，約有7人。這些同學，都是班里“文章寫得好看的”。

“這個生意利潤不大，我自己一篇賺100多塊錢。”小姚說。記者從表格文件中看到，小姚的利潤最低50元，最高200元。總價與利潤之間的差價，是給同學們的報酬。

代寫內容包括開題報告、中英文摘要和正文。承諾論文重復率檢測低于畢業論文要求。小姚介紹，對方開題報告已通過的，必須按照開題報告框架寫作。對方沒寫開題報告的，幫他代寫。“我們都喜歡開題報告沒寫的，我們自己定框架，按照自己擅長的發揮”。

“我同學，有的7天就能交稿；有的書很多，一兩天就能完成。”小姚說，他的同學剛完成的論文，重復率檢測結果只有10%，“寫得相當不錯”。

研究生同學為何同意一起做代寫生意?面對記者的提問，小姚笑笑回答，“我能讓他們掙錢啊。”

小姚甚至將自己和另一位同學的本科畢業論文賣了出去。“他們讓我們定題目，我們推薦這樣的題目，就不用寫了”。

小姚的團隊也會碰到沒人會寫的題目。這時，小姚就以低價“外包”給淘寶上面別的賣家。遇到“推不出去”的情況，小姚的團隊會嘗試著完成。

外包出去的業務，客戶評價有好有壞。小姚說，在他看來，創建這個業務渠道的初衷肯定不是寫本科論文，但是現在的情況是，商家都提供這樣的服務。

網上交易

“誰也不認識誰”

小姚本科畢業時也曾想找人代寫論文，因當時無法接受價格而放棄。研一寒假前，他和同學商量了一下，決定開始做代寫畢業論文的生意。

小姚平時專業課程很多，他不得不把業余時間都拿出來經營業務。每天晚上回到宿舍之后，他要給同學、客戶打很多電話，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“事兒太多了”。

記者觀察到，小姚僅記錄了購買人的郵箱和電話，并沒有姓名和學校。

“客戶都是本科生。網上交易，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。”小姚說，他只通過電話和郵箱與對方聯系。

每天咨詢的人特別多，每天都很忙，時不時“叮鈴”一聲。小姚說，“我挺喜歡聽這個聲音的，錢來啦”。

小姚給記者看了自己的聊天記錄，每天咨詢的人都在10人以上。

記者在聊天記錄中看到，廣西某高校一位女生給小姚發的信息。這位女生的開題報告沒有通過，僅有一次修改機會，她希望小姚的團隊為她代寫論文。

“我只有一次機會了，希望你確定能寫，我已經‘掛了’一次了。”

“你們有沒有學這個專業的?”

“是不是確定能寫?”

“我已經‘掛’過一次，你跟你同學溝通過么?”

“導師說必須要用德爾菲調查法，你們有人會嗎?具體的我也不能說了，因為我也不懂。”

在后面的聊天記錄中，這個女生每天要都詢問很多次類似的問題，話語里帶著擔心。

小姚給她講了些相關理論，“我們也看過類似的論文，忽悠一下本科生還是可以的”。

“已經‘掛了’一次了，怎么還不認真對待?”記者問。

“就是因為是自己寫的才掛的，她沒這個能力啊。”小姚說，他的團隊已經幫她寫好論文，達到了可以提交的程度，僅剩下修改的程序。

一篇論文發過去，客戶還會介紹自己其他的同學與小姚聯系。小姚說，“有六七篇都是這樣的情況”。

小姚介紹，交易程序是先付一半定金，小姚的團隊開始寫作，初稿寫完了發給對方，對方先拿稿件給導師看，導師給出修改意見，小姚的團隊修改到對方導師滿意，這時候對方再付另一半費用。小姚還附送重復率檢測結果。

淘寶上這類服務非常多，小姚說，“我們還是比較靠譜的”。

這事有沒有風險?小姚經常被問到這個問題。

“應該不會有風險，網上交易，誰也不認識誰。”小姚說，注冊店鋪時，他曾錄入自己的詳細信息，客戶通過淘寶還是有可能找到他的。“但我覺得不會有這種學生，他們現在沒有論文都畢不了業”。

實施兩年

“史上最嚴處罰”難落實

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，找人代寫論文并不是個別現象。2009年的一項調查稱，當時我國的論文買賣交易已近10億元，其中包括各級各類高校學術論文、畢業論文，在職人員職稱評定論文等。有買方就有賣方，賣方就會利用各種渠道發布廣告。“我的手機上也常收到代寫論文的短信、郵件”。

“代寫論文肯定是不符合學術規范的，是與學術的基本精神相違背的。”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在接受《法制日報》記者采訪時說，“基本的學術規范都沒有了，這是很嚴重的問題。”

“論文要跟隨人的一生，現在作假，以后查出來，終身都是恥辱。何必付出這樣的代價呢?”儲朝暉認為。

記者了解到，自2013年1月1日起，教育部出臺的《學位論文作假行為處理辦法》開始施行。據報道，這一辦法在面向社會征求意見時，曾被網友稱為對論文作假的“史上最嚴處罰”。

然而，兩年過去，代寫論文交易依然火爆，名校研究生團隊也加入代寫論文行列。

問題在哪兒?在儲朝暉看來，學生之所以采取這樣的辦法完成畢業論文，原因很多。一方面，一些本科生寫作能力不夠，或者依賴思想比較重；另一方面，相關的專業培養、訓練不夠，也與高校內部的教育質量相關。

這種現象反映出一種“論文情結”。論文的用途要么是需要發表的、要么是要通過答辯要求的、要么是為了通過學位評審的、要么是為了評職稱的、要么是為了通過考核的，社會將論文的功能異化了。現在的學術管理、學術評價機制也存在嚴重問題，導致論文買賣的亂象。如何讓學術行為端正起來?熊丙奇認為，高校教學應更注重每一門功課的學習流程，加強過程質量控制。高校應去行政化，建立現代大學治理制度，這個過程涉及深層的高等教育管理體制、高校治理結構改革。對于各種各樣的論文要求，不必要的應當取消，對必須要求提交論文的，更注重質量而不是形式，注重對論文本身的學術水平進行評價。

儲朝暉認為，一方面，學校內部建立相應的處罰機制，發現學生有找人代寫論文的行為，應加以處罰；另一方面，應該從教育方面加強誠信建設。

“最根本的是做人的誠信。”儲朝暉說，僅僅從技術上解決真假，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。現在，不光是學生論文作假，很多教師、管理者、官員也作假，這樣就避免不了對學生產生影響。這是個系統性問題。

熊丙奇也提及，社會上一些管理人員并不參加課題研究，讓別人代寫論文，之后把自己的名字放在第一作者的位置，同樣是嚴重的學術不端，且同樣未受到處罰。

熊丙奇認為，目前對學術不端的治理和打擊還很乏力。如果有相關行政機關共同處理，問題將得到很大程度的解決。

采訪將要結束時，小姚點開他曾經“發包”的代寫論文的店鋪，發現店鋪中所有商品都消失了。“商品被下架了?淘寶會不會查呀?”小姚有點擔心地對記者說。